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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降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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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冰封、等待齊人是幕府的既定策略,可惜什麽也沒等到全軍便要拔營北去。天亮的時候,趁著沒下雪,拔營的訊報匆匆發至壽郢,聽到拔營二字淖狡就怔了。

“秦人已攻入大梁,趙魏危矣。”酈且比淖狡先看到訊報,對前方的局勢更加了解。

“秦人為何要攻入大梁?”淖狡想不通王翦為何要這麽做。

秦軍攻入大梁毫無價值,即便占領這座城邑,也只是得到了另一個更大一點的沙海大營而已。不管這個沙海有多大,城墻有多堅固,一旦冰封楚軍攻至大梁以西,秦軍的後勤線就將被徹底切斷。秦軍最少有六十個尉,後期聚兵可能超過七十個尉,加上軍中的力夫和牛馬,這是一百多萬人。一百多萬人困在大梁除非吃人,絕對支撐不到明年春日冰雪消融。

秦軍固守大梁是不可能,如果說是為了滅趙滅魏,那為何不等到會戰之後。假如會戰失敗,滅了趙魏又如何?會戰勝利,趙魏不說攻滅,知道大勢已去的他們會主動遣使請降。既然如此,王翦為何要浪費寶貴的兵力用於大梁城呢?

淖狡的疑問也是酈且的疑問,因為情報不足,這位作戰司司尹只能道:“齊軍將至未至,此時攻拔大梁,一可趁齊軍未至前與我相決,二可使趙魏兩軍不可助我。”

“齊人不成建制,何以為戰?徒加陣寬耳。”淖狡知道齊軍的情況,這是一支不成建制的軍隊。“趙魏將亡,困獸猶鬥,況趙魏兩國乎?”

酈且的回答仍不能解答淖狡的疑惑,齊人什麽情況,趙魏什麽情況,他相信王翦要比自己更清楚。趙魏真要降秦,就不會讓奸人竊開城門,縱火焚城了。這恰恰說明秦人對趙魏兩國的滲透並不成功,真成功不會采取這種方式。

淖狡不相信,酈且也沒辦法,他得到的情報就只有這些。根據現有的情報,他只能做出這樣並沒有太多說服力的分析。“事已至此,當慮敗將若何?”他說起了另一個話題。“若敗,國亡也,大敖或將薨於大梁……”

既然有勝,那便有敗。大司馬府不僅僅考慮到勝,還必須考慮到敗,不過這是府內秘議的事情,不對外公布。清晨寒冷,酈且之言讓本就寒冷的大廷更加寒冷。淖狡清楚酈且所想,他嘴唇緊抿,好一會才道:“以大敖之性,必不返也。且我楚軍覆軍殺將,大敖何以返?若大敖返,楚地何如?秦王不得其屍,必於楚地大搜……”

“既有新郢,大敖得返便當返新郢,不返楚地。”酈且道。

“大敖不薨,秦王必罪我楚人。”淖狡仍然搖頭。“大敖薨後,我當遣使降秦。”

“大司馬!”酈且猛然從蒻席上跳起來,若非他深知淖狡為人,他幾乎要以為他是秦侯。

“我為楚國諸敖之一,此乃戰時,行戰時之法,大司馬乃楚國之令尹。大敖薨後,楚國以令尹為尊,此戰既敗,便當降秦。”淖狡神情肅然,目光只盯著大廷的墻。

“大司馬誤也。秦王虎狼之君,降秦亦必殺羋姓而後快!”酈且深吸幾口氣,鎮定道。

“秦王虎狼之君,自然盡殺我羋姓。然若無人降秦,秦軍逐城而拔,以秦之軍律,圍城必要斬首八千級方可贏論,我楚人盡死也。”淖狡嘆道。“若降秦,則可存我楚人,司尹真願我楚國與趙國那般只剩婦孺。”

淖狡說話的語調毫無感情,仿佛是說一件別人的事情。盡管理智上酈且知道他說的沒錯,楚國確實不能像趙國那樣舉國丁壯戰死,只剩滿國婦孺,可情感上他還是難以接受淖狡的選擇。這甚至刺痛他的神經,讓他的臉忍不住抽搐起來。他不是畏懼死亡,他是難以接受降秦的恥辱,哪怕投降的人不是他而是淖狡。

淖狡看著他的樣子不知該怎麽勸慰,但這是戰敗後保存楚地百姓的唯一辦法。不曾改變的歷史中,項燕死後,楚國遂降;項羽死後,楚地皆降,獨魯地不降。魯人不降不是骨頭硬,而是他們不相信項羽真的戰死,當漢使送來項羽的頭顱,他們也立即投降。

投降無可爭辯是一種恥辱,但項燕死後楚國不舉國降秦,陳勝吳廣必然不存;項羽死後楚地不降漢,漢初七國勢必不亂。楚人真正意思上的滅亡不在秦而在漢,而趙人的滅亡遠在楚人之前。秦亡之際,只有楚、齊兩國是自己覆國的,趙國覆國是陳勝派遣武臣率軍北渡黃河,光覆趙國;齊國則是田儋趁勢而起,不但自己起兵覆國,還打跑了陳勝派來光覆齊國的周市。

酈且神經刺痛,他的臉抽搐了一會,才道:“大敖若知,必然不允。”

“彼時大敖已薨。”淖狡聲音很大。“降秦之後,我當親下黃泉向大王請罪。”

“大王必不允!”酈且帶著激動。“且關中我還有六師一旅……”

“此六師一旅我已命其得聞戰敗便北上北地郡,明年春夏東徒朝鮮以往新郢。”淖狡不想再談,他道:“司尹已疲,退下吧。輸運司車馬已備,若敗,請速至新郢,以為他日覆楚……”

淖狡最後的吩咐酈且全然沒有聽見,淖狡命令隴西六師一旅北上的消息讓他震驚。這意味著戰敗降秦的念頭在淖狡心裏不是一天了,而是思索了很久。回顧兩人相處的點滴,他應該是去年就想好了如何收拾戰敗後的殘局。

“大司馬何言?”申通看著酈且六神無主的回來,以為自己的主意被大司馬否決了。

“何言?”酈且這才回憶起申通剛才說的事情,剛才在大廷他話還未出口就被淖狡降秦之言給刺痛了。見申通看著自己,他不過略一沈吟,便道:“人在何處?”

“在陳郢。”申通道。“彼時……”

“無人知曉?”酈且不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只想知道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無他人知曉。”申通道。“僅我、昭斷、景肥……”

“知此事者,若不能遷於新郢,必死。”酈且再一次將申通打斷。

“唯。”申通揖道。

“告之陳郢,大軍今晨已拔營,務要速至大梁。”大軍開拔的訊報申通沒有資格看,忽然得知他感到震驚。“可軍中……”

“我即刻去訊莊無地,莊無地當允此事,尋莊無地即可。”酈且嘆息一聲。他知道未經淖狡許可此事不妥,但淖狡都已經降秦了,他還有什麽不能做。“此事之後,你攜我家眷至新郢。”

東去的舟楫乘著北風返回後,最後一批童子與工匠在朱方乘舟前往諸越。東北季風下,除了對風向要求極高的海舟,戰舟、大舫、漁舟都可以在朱方與外越之間往返多次,因此遷徙的工匠童子不比計劃少,反而比計劃多。

只是這樣造成了兩個隱患,按計劃截止到明年春日第三次避遷,一共有三十萬噸運輸噸位用於輸運糧秣。這個數字是計算過的,是針對黑潮航路所輸運的三十一點五萬人以及明年春日第三次避遷的三十三萬人的。即便這樣,第三次避遷的三十三萬人也只有一年口糧。

多運人而不能多運糧,這些人要在諸越待到明年夏季甚至秋季,新郢糧食可能不足。再就是秦軍,秦軍明年春天就可能兵臨諸越,多運的人可能不能及時遷走。二十艘炮艦加上今年新下水的十艘,三十艘炮艦未必就能擋住秦軍南下的舟師。

作為作戰司司尹,酈且說到任何事都會習慣細細思考。囑咐完申通,他下意識搖頭讓自己從這些思考中回過神來,思緒跳入現在要處理的這件事。他發往飛訊抵達啟封是,楚軍二十個師正在冰雪中往沙海前進。

今晨牧澤逢澤冰厚三寸,只能兩列縱隊行軍,楚軍唯有繞岸而行。繞岸而行距沙海九十裏,路上落雪沒有全部凍實,火炮、輜重可用雪橇輸運,士卒沒有雪橇,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裏行走艱難。幕府制定的行軍計劃是今日行軍七十裏抵達鴻溝南岸紮營,次日架橋渡過鴻溝與陰溝,攻入沙海大營。

二十個師遠少於秦軍,雖然四師並進,各師以四列縱隊行軍,全軍行軍長徑依然將達到二十裏。站在啟封城墻頭看去,茫茫雪原上四道紅色的箭頭直插北方,不勝不返。看著開出營壘快速北上的諸師,魯陽炎不知軍司馬莊無地為何叫自己上來這裏。郢師很快就要開拔了。

對魯陽炎的疑慮莊無地只是微笑,靠的很近的時候他才在他耳邊悄語幾聲,魯陽炎聞言先是一驚,但很快便鎮定下來。他早就有這樣的心思,難得莊無地與他想到了一起。然而再想,他微微搖頭,“此事難矣,若是……”

“沒有若是,此事非行不可。”莊無地道。“你……”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直到大幕內傳來熊荊的喊聲,“魯陽炎何在?”

四師並進,郢師安排在最中間,這剛好在前軍出營五刻鐘之後。早食時分,郢師拔營,身著新式甲胄的熊荊騎在馬上,鳳旗獵獵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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